雪很大,风很冷,陈生抱着斧子站在风雪满天的树林中,头顶是一大片乌鸦盘旋,左肩蹲着一只肥滚滚的乌鸦,这厮闭着眼睛在打盹儿。
还在打呼噜!
暗红的短褂皮甲套在一件长袖衫上,下身是一条白短裤,寒风一吹,裤裆里额外的凉爽。
身上两只鸟都缩成了一团。
女子穿好陈生的衣服,头巾也被她抢过去,把散乱的乌黑秀发,束了个松松散散的马尾辫。
片刻后,穿戴完毕的女子,收回了缠住陈生脚腕的白丝,晶莹的赤足踩着柔软的积雪,走到了陈生旁边。
她玉脸含羞带嗔,冷冷瞪了一眼陈生:“哼!”
陈生见她居然没有再对自己出手,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:“你不杀我了?”
女子面露傲然之色,潇洒地一甩头发,淡淡道:“此时心情不错,不想杀了。”
“是嘛!”陈生抿嘴一笑,抱着斧子在旁边望着她,心中却是想道:那封印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解开,这凶女人能够逃出来,必然是与我有关系,以她的凶狠残忍阴险,我刚才那样哄骗她,她此时得空了却不杀我,这也太反常了。
“不是不想杀,是不能杀吧!”陈生笑嘻嘻地说道,同时也暗暗戒备,怕把对方惹急了,真对自己动手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女子斜睨他一眼,她一双拳头捏得咔咔响,眼神里面凶光四溢,可她偏偏又在很努力的压制自己的杀意,甚至嘴角还露出了非常勉强的笑容。
联想到刚刚女子对自己出手后,发出来的惨叫,还有女子一连串的质问。
陈生此时隐隐猜到了一点,这女子似乎遭受了某种禁制,无法杀死帮她解开封印的人。
如此一斟酌,陈生算是松了一口大气,终于不担心会被她宰了。
于是便壮起胆子用商量的语气说道:“既然你已经自由了,那就赶紧离开此地吧,你骗我一次,我也骗你一次,咱们俩算是扯平了。”
女子呵呵冷笑,眼中凶怒之色时隐时现,她总会忍不住的想要伸手掐死陈生。
可念头一起,她忽又面露惧色,恶狠狠地瞪着陈生,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花纹。
威胁已经解除,陈生便不再顾忌此人了,放开胆子朝树林里走去。
女子落后一段距离,陈生以为她离开了,但一会儿之后,她又阴沉着脸出现在后方。
陈生走她就走,陈生停,她也停。
“你还跟着我干什么?”陈生过回头很是不解地问道,“封印解除了,衣服裤子也给你了,你还跟着我做什么,莫非你还是想杀了我?”
女子逞强地叫道:“谁跟着你了,顺路而已。”
“那你先走!”陈生抱着斧子让开路来。
女子支吾两声:“我不放心你,我要走后面。”
她刚刚的确是独自跑了,也不知发生了什么,没跑多远她就惨叫一声,然后气狠狠的跑了回来,跟在陈生后面,不时以不怀好意的目光看一眼陈生。
这章程和套路陈生猜不透,只以为她还在找机会报复刚才陈生对她的哄骗。
两人漫无目的的在树林里走了一会儿,女子见陈生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闯,好奇之下问道:“你在找什么?”
“二阶冰熊。”陈生回答。
女子指了指陈生肩膀上的乌鸦:“你让它派几个小弟去找啊,找到了然后给你带路不就行了,何至于这样在林子里乱跑。”
陈生看向肩膀上打盹儿了肥鸟:“你确定它可以?”
“它可是……”女子话说一半又停住,望着乌鸦,冷笑道:“可以的,它巴不得讨好你呢!”
有这回事儿,我怎么感觉不到?
陈生看向肩上的乌鸦,不等陈生开口,这厮对着天空嘎嘎叫了两声,盘旋的一大群乌鸦全部散开。
片刻后,全都飞了回来,扑闪翅膀,对着下方一通呱呱乱叫。
这肥鸟继续蹲在陈生肩膀上,老神在在的打盹儿,一群乌鸦朝右方飞去。
“跟上啊,它们在给你带路!”女子催促道,说着神色间充满鄙夷的嘀咕一句:“真是个白痴,这么好的探子手下,不知好好利用。”
陈生走了几步又停下,望着跟过来的女子,皱眉道:“这回也顺路?”
女子气狠狠地瞪着陈生,嚷嚷道:“我四处走走看看不行啊,这树林是你家的吗,你管我去哪儿呢!”
好像是这么个道理!你比我厉害,你说什么都对。
沿路走过去,看见了很多学员的尸体。
有被撕碎的,有被撞在树上撞烂脑袋的,有缺胳膊断腿的。
总之就是没有一个完好的。
一路走,一路遇见尸体。
陈生默默的计算着,原本一起来的学员,差不多都死绝了。
陈生停在一具没了脑袋的尸体面前,指了指尸体,看向身旁的女子,正色道:“你穿他的,把衣服还给我,那是我的作战服。”
女子一脸傲娇地昂起头:“我有洁癖,别人的我穿不惯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穿我的?”陈生愕然道。
“你比较干净!”女子淡淡道。
“早知道我就不洗澡了!”陈生愣了愣,一脸晦气地摇摇头,女子见状,抿嘴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。
这家伙还蛮有趣的,他好像一点也不怕我,刚才发生那样旖旎的场面,身为一个正常男人,他居然也没有多看一眼。
这家伙有点不正常,看他年纪也不大,莫非并不懂?
女子跟在后面胡思乱想,脱离了牢笼的她,满心的欢喜雀跃,如果没有脖子上的奇诡花纹的话,她还会更开心。
又走了片刻,在一棵大树下面,陈生见到了最后一个学员。
有点面熟,奄奄一息的躺在树底下,手里还紧握着战刀。
他望着走来的陈生,眼中燃烧起希望的火焰,急忙伸手喊道:“救救我,救救我!”
陈生停在他面前,目光平静的望着他。
“救救我!”男生满脸祈求地喊道。
陈生用平静目光盯着他:“伤得不重,再撑会儿。”
“我真的撑不住了,救救我,求你了!”男生急得几乎要哭了,手伸在半空,染血的手抖个不停。
陈生绕过他,头也不回地朝前面走去。
女子背着手望着男生,啧啧两声,翘首朝陈生喊道:“喂,他是你的同伴呢,你不管他死活呀!”
“我的事儿还没忙完!”陈生淡淡道。
女子表情一怔,对着躺在地面的男生叹了叹气:“那你可得多撑一会儿哟!”
然后也跟着走了。怪可怜的,但跟本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呢!
男生手无力的落下,瞪大一双眼睛,扭头看向陈生的背影,竭尽全力嘶吼一声:“救救我……”
视线渐渐模糊,只看见飘飞的大雪。
绕过这几棵树,前方一颗大树下面有一个树洞,树洞口趴着一头毛发雪白的巨熊,个头堪比一座小山包,它正在舔舐爪子上的血迹。
周围雪地上洒了很多血迹,血迹一直蔓延到了白熊的面前,它下巴上的毛发染红了,显然它刚刚享用了一顿不错的美食。
肥乌鸦识趣地飞走了,陈生提着斧子走了出来,这头冰熊十分警觉地抬起头看向陈生,一对肉黑色的大鼻孔喷着热气,爪子按在了地上。
“这么大一坨!”
陈生面露惊色,斧头一挥横在面前,体内的力量飞快朝手臂凝聚,同时集中精神去感知周围流动的风。
冰熊站起身,四肢微微匍匐,走出树洞来到外面雪地,绕着陈生转圈圈,双目紧盯着陈生。
提着斧头的陈生也跟着转动身体,始终保持着和冰熊正面相对。
一人一熊就这般对峙着,谁也没有抢先发起攻势。
后方一颗光秃秃的大树下,女子靠着树干望着和冰熊对峙的陈生,心思流转间,嘴角翘起,划过一抹冷意:我不杀你,别的东西总能杀你吧!
念头一起,她便为自己的聪慧感到欣喜万分,她举起白嫩的手指,轻轻咬破了指肚,挤出一丝血珠。
血珠漂浮在她手心,她面色渐渐凝重肃穆,轻启红唇,念念有词,血珠鼓动。
“走你!”女子俏皮一笑,一弹指将血珠弹飞。
正和陈生对着的冰熊,庞大的身躯忽然一顿,身上皮毛如同波浪一般抖动一下,毛发中飘出来一丝丝的黑气。
吼!
冰熊忽然凶性大发,一声咆哮,裹挟着千钧之力,猛地迈足奔向陈生。
陈生双臂一展足踏轻风往后飘飞,双腿一字横空,同时顺势往前一斧头劈下去。
冰熊扑撞落空,斧子卷着一股寒光从它脑门劈下,毛发被锋利的斧口斩落,带出一条血槽,鲜红的血珠从血槽里溅射而起。
飘在半空的陈生一个翻滚落在冰熊后背,左臂劲气凝聚,左手一拳挥下砸在冰熊宽阔的后脊。
这扑撞的冰熊骤然遭至重击,前肢一软,下腹顿时撞向雪地,前爪扣着雪地往前滑去。
滑撞之势减缓,陈生左手五指如铁钩一般扣住冰熊后背皮毛,半跪在冰熊后背,右臂扬起,手中的斧子往下挥落。
又是一斧子落在刚刚的血槽,头骨劈裂,吃痛的冰熊狂性大发,嘶吼着一个翻滚。
陈生立时扯起斧子腾身一跃,这冰熊豁然站立起身,一爪子拍向陈生,速度之快转瞬即至。
如此凶险关头,陈生反而丝毫不乱,身体借着风势在半空中往后一个横挪,一脚虚踩,脚底狂风涌来,他一脚踩碎凝聚的风,身体借力往前奔出,扬手又是一斧头凌空劈下。
斧口卷着撕裂一切的劲气从冰熊面前斩下,冰熊静立不动,陈生半蹲着落在它前方。
一条血红的线从冰熊腹部浮现,鲜血顺着洁白的毛发渗了出来。
庞大的身影轰然倒地,扑倒在陈生面前,鲜血迅速将地面染红。
陈生站起来呼出一口浊气,擦了擦额头,刚刚的交手他每一次都是全力以赴,以至于浑身经脉都在微微发烫,额头也渗出一层细汗。
走到近前,陈生低头扫了一眼气息微弱的冰熊,左手凝力一拳砸在它破裂的脑门,结束了它的痛苦。
一手提斧头,一手拽着一只熊掌,拉着冰熊庞大的尸体朝刚才那男生走去。
女子站在树下,阴恻恻地盯着陈生,咬牙切齿地笑着:这小子有点本事,三阶冰熊居然被他三斧头就砍死了!那飘来飘去的身法是什么玩意儿,我怎么没见过。
拖着冰熊的尸体走回来,躺在树下的男生睁开眼睛看向陈生。
“救救我!”男生含着泪祈求道,他身上多处被咬得皮开肉绽,血虽然止住了,但天气恶劣,为了稳住伤势,他的体力正在飞速消耗,如果放任不管,不需多久他就会死。
陈生面无表情地把他抱起来丢在了冰熊的后背,粗鲁的手法折磨得男生惨叫几声。
“再撑会儿。”陈生提着斧子朝前走去。
“你还要做什么,快带我走啊,我会死的!”男生见状怒吼道。
陈生不予理会,慢慢地往刚才来的路走,一路走,一路把死掉的学员抱起来放在一堆,残肢断体也找了回来。
尸体放了一堆。
陈生挥舞斧头,将雪地刨开,又在地上挖出一个几尺深的土坑,然后把一具具尸体放进去,再将坑里面的尸体掩埋。
站在不远处的女子,望着一声不吭埋人的陈生,冷言讥讽道:“人都死了,你做这些有用么?”
陈生扭头看了她一眼:“我只是在做我能做的。”
说完后,又去砍了一根树,几斧头下去劈成一块木碑,立在了小土丘前。
无字的碑。
陈生望着木碑看了半响。
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,将来我若横死他乡,不知可有人会帮我掩埋残躯!
女子走过来说道:“虚情假意,你们人类就喜欢玩儿这一套,自欺欺人!”
陈生皱了皱眉头,心中对此人越发的感到厌恶,冷冷看向她,说道:“你可能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封印百年!”
“你!”女子脸色一怒瞪向陈生。
陈生冷笑道:“我们是人,不是畜生,你这样无情无义,心思阴险狡诈凶残的人,死了只怕尸体都会被人碎尸万段!”
言语间触及女子痛楚,女子阴沉着脸道:“你找死!”
“你能杀我么?”陈生望着她说道。
女子双拳捏得骨节发白,气得浑身直抖,但却始终没有对陈生出手。
“不能就别在我面前横!”陈生冷冷一笑,挥挥手朝不远处的冰熊尸体走去:“别再跟着我,你我本无瓜葛,我也并不想放你出来!”
树林里鸦群盘旋,少年拖着一具个头比他大好几倍的冰熊尸体朝前方走去,熊背上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学员。
女子站在树林里不动,满天的雪花在飘落,拖拽的痕迹渐渐远去,前方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。
在鸦群的带路下,陈生越走越远。
女子仍旧停在原地不动,她脖子上的一圈花纹开始泛出微光,雷电和火焰缠绕着那花纹若隐若现。
树林里忽然想起一声女子的歇斯底里的惨叫。
她跪倒在树下,双手捂着脖子,表情痛苦极了,两腿胡乱地蹬着雪地。
“我要杀了你,杀了你,我要杀你了,啊……”
几分钟后,面色苍白浑身发抖的女子,一瘸一拐地朝树林外的方向走去。
这不是她想要的自由,她心知自己并没有逃脱封印,她只是离开了那个圈子,封印还在,囚笼还在。
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将陈生碎尸万段挫骨扬灰。
……
鸦群把陈生送到了树林出口,林边的一颗颗树梢上,停满了乌鸦。
陈生拖着熊尸继续朝前走,身后传来一阵阵嘎嘎的乌鸦啼鸣,像是在依依惜别。
天空中还剩下一只毛发暗红的乌鸦在盘旋着,它一直追随着陈生的身影,隔着飞雪,远远的望着下面的人影。
天色越来越暗,仿佛大地上的雪也变成了黑色,远处的雪原上有两束车灯,在昏暗的雪原上显得额外耀眼。
雪一直下。
远隔数百米,一道身影健步如飞地朝挪动的熊尸狂奔而来。
陈生拽着发硬的熊掌,拖着好几百斤重的尸体前行,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,便看见雪原上有一个影子在快速接近。
不过几个呼吸,那人就冲到了陈生面前。
独臂人望着只剩一条裤衩的陈生,扫了眼他手中血迹凝固的斧头,什么也没问,直接走过来接过熊掌说道:“走吧,你安全了!”
陈生点点头,提着斧子走在旁边,独臂人拖着熊尸,瞥了一眼熊背上的学员,说道:“还有一口气,能救回来。”
半响后,两人回到了停车的地方。
佩戴双刀的魁梧老兵走了过来,他锐利的眼睛望着熊背上的学员,眼中闪过一丝厉色,慢慢转头看向陈生:“其余人呢?”
“都死了。”陈生没多想如实回答。
“怎么死的?”老兵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陈生摇摇头。
老兵凶狠的脸浮起一丝冷笑:“你跟他们一起的,他们死了,你却说不知道?”
“我是分开走的,确实不知。”陈生回答。
“尸体在何处?”老兵又问。
陈生皱了皱眉头,怎么感觉对方像是在审问犯人一样,我好想没做错什么吧,他们实力不济被冰熊杀死,难道也要怪我吗?
带队的不是我,分配人员的也不是我,与我有什么关系呢。
“都埋了。”陈生说。
老兵嘿嘿地笑了两声,右手按住了右边的刀把,看向冰熊的尸体问道:“这三阶冰熊是你一个杀的?”
“是我。”陈生回答。
老兵慢慢扭头看向陈生:“我竟不知,区区一个源火都没凝聚的普通武者,还能独自斩杀三阶冰熊,你今日倒是让我开了眼界。”
……